杜甫诗集代表的情感-杜甫诗集情感代表作有哪些

杜甫塑像

伊恩·麦克拉伦爵士在纪录片中朗诵杜甫诗歌

BBC纪录片《杜甫：中国最伟大的诗人》

董其昌作杜甫《醉歌》本文图片均为资料图片

一

“中国最伟大的诗人”这个问题可能会在读者心中引起不小的震动，因为这不在常规思维的范畴内，很难简单地做出判断。BBC最近制作的纪录片《杜甫：中国最伟大的诗人》将这个问题直接摆在了我们面前，有点出乎意料。除了讲述唐代诗人杜甫的一生之外，这部纪录片再次将中国文学和文化带入西方的聚光灯下，成为热议话题。

纪录片由著名制片人迈克尔·伍德监制，著名演员伊恩·麦克拉伦爵士朗读诗歌，著名哈佛汉学家余文算、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曾祥波、牛津大学博士刘涛涛担任评论嘉宾，西方杜甫研究专家伯顿·沃森、艾伯特·戴维斯、洪野担任顾问。强大的制作阵容、极高的制作水准，使得纪录片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。对于我们中国读者来说，纪录片的意义不仅在于弘扬中国文化，更重要的是它有一个很特别的视角，由表及里，以外国人的眼光来观察中国文学和文化。因此，它对杜甫的理解非常值得中国读者欣赏，而且它的解读似乎具有更多的新意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见解。

“谁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？”这也许是一个我们没有想到的问题。我们常常把李白和杜甫并列起来，称他们为“李杜”。他们一个是“诗仙”，一个是“诗圣”，究竟谁更伟大，也许见仁见智。从语言艺术上讲，李白可能更胜一筹，从思想内容上讲，杜甫可能更胜一筹。人们一提到李白，就会想到他的浪漫、英雄气概，就会想到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海不复回”这样气势磅礴的绝句。人们一提到杜甫，就会想到他写苦难，写他对下层人民的同情，就会想到“但愿我有千亩豪宅，容留天下穷苦文人，使他们安居乐业”这样充满人文气息的绝句。如果说杜甫是“中国最伟大的诗人”，那么有人可能会问，那李白呢？王维呢？ 那白居易呢？“最伟大的诗人”或许会让中国人深思，甚至感到尴尬。这就是纪录片打破我们固定思维，迫使我们面对问题、陷入思考的一个例子。《唐诗三百首》（清代孙注编）收录了李白26首、王维28首、杜甫34首。然而《全唐诗》（清代彭定秋等编）收录了杜甫共19卷、李白共25卷、白居易共30卷。

此外，纪录片把杜甫放在世界文学的背景下去评价他的价值和意义，大大拓宽了我们的视野，带给我们更加宏大的思考空间。纪录片把杜甫和但丁、莎士比亚相提并论，认为他们都是同样伟大的世界级诗人。也就是说，杜甫不仅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，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之一，“他们为我们今天的文学评判树立了一个标杆”。这个评判可能也让中国人震惊，不是因为杜甫不配，也不是因为我们有任何怀疑，而是因为人们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，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做出这样的评判。有人看完纪录片后，直接写了一篇评论文章，题为《杜甫：中国的莎士比亚》。我们突然意识到，中国文学有很多地方可以和西方文学相提并论，而且在比较中，我们的文学一点也不逊色，一点也不逊色于西方文学。 可以说，这是纪录片打破我们固定思维，迫使我们面对问题并陷入思考的又一例证。

同样，纪录片将中国历史与西方历史进行平行对比，为西方人提供一个全球性的时间概念。它说中国是一个诗歌之国，其最早的诗歌甚至比荷马史诗《伊利亚特》和古希腊的《奥德赛》还要早；另外，杜甫的时代与英国史诗《贝奥武甫》相差无几。也就是说，在英国民族形成的源头，中国已进入民族繁荣发展、引领世界文明的时代。莎士比亚比杜甫晚了800多年，但丁比杜甫晚了500多年。通过丝绸之路，唐代的中国开始了与印度、中亚、西亚和欧洲的大规模交流与贸易。在杜甫生活和梦想的长安，可以看到各个地区民族、宗教的大融合，可以欣赏到西域和西方的物产、手工艺品、纺织品、香料、植物、动物等。 纪录片中特别提到波斯开心果和撒马尔罕的黄金桃，而西方的海外扩张和世界贸易也比这晚了约800年。以世界眼光来了解中国，更凸显出中华文明的悠久历史和传统的深厚底蕴。

纪录片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，或许和世界格局的变化、世界力量对比的变化有关。在中国积贫积弱的年代，西方媒体可能没人会关注中国文学，更不会拿中国文学和世界上最好的文学相比。我们说过，纪录片讲述杜甫的故事，不只是为了弘扬中国文化，背后的目标更宏大，眼光更深远。它的着眼点不是古代、历史，而是现在、当下。中国经济的发展和崛起，让世界瞩目，这个经济已经超越德国、日本成为世界第二，而且没有停止的迹象，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赶超世界第一的美国。这样的经济奇迹，背后一定有它的历史、文化原因。挖掘出这个历史原因，才是拍纪录片的根本原因，是在寻找中国现代性的历史根源，寻找当代中国繁荣昌盛的根源。 在这个过程中，杜甫被凸显出来，被视为中国精神的代表，代表着古代中国的文化意义，代表着古典中国的现代传承。纪录片说，当代中国在迅速变化，历史也在迅速离去，但有一点没有变，那就是中国的文化精神，这种精神可以追溯到唐代的杜甫，他是中国人“真情实感和道德情操”的体现。不管读者是否认同这一点，至少纪录片给了我们一个新颖的视角，再一次把我们从陈规旧俗中拉出来，带入无尽的沉思。

二

纪录片也为中国唐朝的国家治理模式提供了另一种解读。在中国人的印象中，唐玄宗时代总是与繁荣昌盛、无能治国联系在一起，但纪录片让我们意识到，唐玄宗也是一位热爱音乐和舞蹈的诗人，他重视和支持艺术，使艺术在他的时代得到了极大的发展。唐朝的官僚集团和这位君主一样，也与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，他们从小通过科举考试成长起来，善于写作。对于西方来说，这种文人治国的理念，即没有文学才能就不能治国，是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。在西方，很少有君主是作家或艺术家，他们可能是文学艺术的爱好者和支持者，但一般不是诗人或作家。在古希腊，柏拉图在设计他的“理想国”时甚至驱逐了诗人，他理想中的君主不是诗人，而是哲学家。 在中国，文学在国家治理中发挥这么大的作用，这是西方人很好奇的现象，用文学能力、文学想象力来参与治理国家，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。

纪录片中特别提到了孔子。儒家思想为士人参与国家治理提供了一套道理和准则，“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“学而为官”。学问是为了报效国家，博学明达的最高目的就是辅佐君主。纪录片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试图理解杜甫的政治生涯。杜甫曾经熟读儒家经典，还曾参加过科举考试，可以说是儒家思想的传承者，有着辅佐贤明君主以改变国家、造福人民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负。作为诗人、文人，他应该是中国治国传统中的理想官吏。但纪录片认为，这虽然是杜甫一生的追求，但也是他一生最大的失败，他没有通过科举考试。 虽然后来他步入官场，却屡遭排挤，几乎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。他亲眼目睹了唐玄宗统治时期的繁华，也亲眼目睹了唐玄宗末年的动乱。在国家动乱中，他和家人颠沛流离，饱尝人间种种苦难。

从盛到衰，这是杜甫时代唐朝的历史发展轨迹，也是杜甫许多诗歌的主题。纪录片在凸显杜甫作为史诗诗人的特质的同时，也凸显了他的诗歌与历史的联系，把杜甫的个人历史与他所处时代的历史联系起来，把他的一生看作他所处时代和历史的反映。纪录片特别提到了杜甫时代的两次大的社会变革：一是安史之乱，二是水灾，以及由此带来的流亡、饥荒、苦难。杜甫从这些苦难中，创作出了不朽的诗篇。但即使在危难、颠沛流离的时候，杜甫也不敢忘记忧国忧民，没有放弃对国家的责任和政治理想。 公元756年，他得知马嵬坡兵变，唐玄宗退位，其子唐肃宗在宁夏灵武继位，他立即赶往灵武，希望辅佐新君。但不幸在途中被叛军俘虏，押回长安，在长安当了一年囚徒。在长安，他写下了著名的《春思》一诗，哀叹国家四分五裂：“江山残破山河依旧，春城荒草丛生。”他曾经熟悉的长安城，繁华的都市，如今已变得荒草丛生。

杜甫最伟大的诗篇，都是在逆境中写成的，当时他正处于困境之中。纪录片跟随杜甫从陕甘到四川、湖北、湖南。755年，杜甫在凤县探亲，亲眼目睹了饥馑遍地，饥民遍地的悲惨景象。想到唐玄宗和朝廷在骊山阿房宫奢靡荒淫的生活，杜甫感叹：“富人有酒有肉，穷人冻死在路上。”在化州、秦州和成都，他不再是朝廷官员，而是加入流民的行列，饱受战乱和饥饿之苦，亲眼目睹了安史之乱和吐番、回纥入侵给人民带来的苦难。 在石壕村，有一户人家有三个儿子被强制去当兵，其中两个死在了战场上，但官府依然强征男丁，强制劳役，连家里的老人也未能幸免。的确，杜甫最优秀的诗篇，反映的不是盛世的辉煌，而是统治阶级的没落和人民的苦难，同时这些诗篇也反映出他本人的流亡或漂泊之痛，正如纪录片所说，透过杜甫的一生，我们可以了解他所处的时代，国家的兴衰，也反映出诗人的人生轨迹，他的一生就是时代的写照，两者形成相辅相成、互利互惠的关系。

在杜甫的诗中，古今往往形成一种悲凉的对比。他借他人来歌颂自己，写曹霸、韩洙、房瓠、严武、诸葛亮等人，这些人的不幸或成功，都会引发他对自己命运多舛和国家兴亡的思考。因此，他常常在诗中自怨自艾、痛哭流涕。诸葛亮是他多次描写的英雄人物，在《蜀相》、《古柏歌》、《八阵图》等诗中，他歌颂诸葛亮的功绩，也哀悼他“未竟之业而死”。诸葛亮成功地用自己的才能辅佐刘备，建立了功业，但最后还是失败了。杜甫也有同感，感叹道：“莫怨雄心大志、隐逸之人，自古大才难用。” 曹拔是曹操的后代，是唐开元、天宝年间著名的画家。他善于画马，曾受唐玄宗邀请进宫作画，大受欢迎。杜甫在成都遇见了他，并写了一首诗赞美曹拔的九骏图。曹拔的一生与唐玄宗息息相关，他的艺术也反映了开元、天宝初年国家的繁荣景象。因此，他给了杜甫一个回首的机会，也引发了杜甫壮志未酬的感慨。

三

纪录片对于杜甫诗歌生涯的理解也可以说是别具一格，凸显了杜甫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”的使命感，因此他注定要担负重任。片中关于他童年的故事，似乎在暗示，在二选一的场景中，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的逆境中，他挺了过来，活了下来，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盛大的安排。用《孟子》的话来说，天大的使命会“折磨他的心智，劳累他的筋骨，饿死他的身体”。少年时期的杜甫已经感觉到自己与别人不同，天赋让他在人群中脱颖而出。七岁的时候，他已经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少年：“七岁意气风发，张口吟凤，九岁写大字，做成包袱。” 在西方传统中，诗人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他们也是上帝的选民。他们站得更高，看得更远，比常人有更锐利的眼睛和更敏锐的感知力。有时他们也被称为“先知”，能预知未来的灾祸，知道避免灾祸的秘诀。在这样的传统中理解杜甫，他的“使命”或“重大责任”就更加凸显出来。

杜甫出生于官宦之家，有博览群书的传统，少年时期正值盛唐，深受当时诗文繁荣的影响。纪录片突出杜甫的《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》一诗，对其中的舞蹈进行艺术化处理，将其视为少年杜甫的艺术启迪。公孙大娘是唐玄宗开元年间著名的舞蹈家，她的舞蹈精湛，在当时独树一帜，给杜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纪录片将戏曲界的繁荣视为艺术繁荣、国家富强的写照。然而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在写这首诗的大历二年（公元767年），公孙大娘已经去世。 其弟子李十二娘在夔州（今奉节）的演出，引发了杜甫“五十载如弹指一挥间”的惆怅，“戏坛弟子如烟散去”的悲剧，成为盛世终结的象征。然而，纪录片却几乎完全抹去了这一意义，反而凸显了剑舞的审美意义或诗意意义。影片中的剑舞优美流畅，柔美而刚劲，体现出一些自然的诗意特质。剑舞融形式与内容于一体，舞者与舞蹈密不可分，让人不禁想起英国著名诗人叶芝的诗句：“摇曳的身躯，明亮的双眼，怎能分得清舞者和舞蹈？”可以说，《看公孙大娘弟子剑舞》体现了类似的审美，能在西方人心中引起一定的共鸣。

除了公孙大娘舞剑给杜甫带来的启发，纪录片还重点展现了另一位艺术家——大诗人李白对杜甫诗歌发展的影响。李白比杜甫大十一岁，两人于天宝三年在洛阳相识，那时李白已是蜚声遐迩的诗人，杜甫还是二十几岁的青年。但他们一拍即合，一起游历名山大川，朝夕相处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一年后，两人在山东兖州分别，从此再未相见，成为生死离别。“死别已无声，生别总悲。”杜甫牵挂着李白的安危和被流放后的处境，“故人入梦，思念不已。” 虽然纪录片没有对两人的诗歌艺术做深入的对比，但杜甫所写的壮丽山河、磅礴气势、大胆的想象，也能让人看到李白的影子，“窗外西山万年雪，门外停东吴船只。”

在夔州（奉节）、长江三峡、巫山，杜甫目睹了中国最壮丽的山河，写下了许多气势磅礴的诗句。“星低挂苍茫原，月出大江南。”纪录片拍摄了长江三峡的风光，其壮丽之美令今人抑制不住激动之情。杜甫登高远眺，巍峨高山、奔腾不息的江水尽收眼底：“风大天高，猿猴哀嚎，沙清白鸟归飞。”此时的杜甫已是年老多病，贫病交加，虽然他把目光聚焦于自然，也确实从壮丽的山河中得到了诗歌的灵感，但在赞颂山河的同时，他的内心却不时涌起一丝忧伤。 他看到“长江滚滚而来，无边无际”，却又看到“落叶沙沙而下”。他久居异乡，颠沛流离，痛恨艰难岁月，但同时也感到功业未成，抱负未竟，最后在漂泊中遗憾地死在了湘江的船上。

杜甫是否是“中国最伟大的诗人”，尚无定论，即使在西方，这或许也是第一次有人得出这样的结论。杜甫最早被英语读者所知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，贾尔斯的《中国诗歌英文版》和阿瑟·韦利的《中国诗170首》都收录了杜甫的诗。美国诗人庞德的《华夏诗集》选译了李白的《长干行》等10首诗，但没有翻译杜甫的诗。罗伯特·勃莱在《回忆杜诗》一诗中向杜甫致敬，因为杜甫为美国诗人在寻求“新的诗意可能性”时提供了灵感和榜样。加里·斯奈德喜欢杜甫的《春思》，并不是因为其中的爱国情怀，而是因为“江山虽灭，山河依旧”表达了自己的生态思想。 BBC的纪录片《杜甫：中国最伟大的诗人》或许从杜甫的人生和诗歌中找到了它所需要的东西，因此杜甫对于21世纪的西方可能具有特殊的意义。

（作者：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教授、院长张健）